【福清话强行科普】No.4、声母和声母类化。
普通话声母汉语的音节有三大要素:声母、韵母和声调。
在前面的文章中,我们已经分别介绍过了福清话的声调和韵母。
今天,我们来讲讲最后一个要素——声母。
首先,依然是来看看普通话的声母系统。普通话的声母表。每格的第一行是国际音标,第二行是汉语拼音。表格的底色是为了与福清话声母对比,现在暂且不提其含义。包括零声母(即没有辅音的声母,这个概念类似于数学上“空集”是没有元素的集合。)在内,普通话一共有22个声母。
辅音按照发音部位的不同,可以分为罗列在表左的几类音:双唇音、唇齿音、齿龈音等。
辅音还可以按照气流的状态或者流通通道的不同,可以大致分为五类:塞音、擦音、塞擦音、鼻音和边通音。
鼻音有,边通音有(ʐ是“日”的声母),这都比较好理解。
“坡特克、波德哥”这六个字的声母是塞音(国际音标),气流在发音之前分别被双唇、舌头和软腭阻塞,并在发音之时爆破出来。因此,也叫做爆破音。
“发撒沙西哈”这五个字的声母是擦音(国际音标),发音前后气流跟发音器官进行了明显的摩擦。“自之鸡、次吃起”这六个字的声母是塞擦音(国际音标),气流先经历了被舌头阻塞的过程,这是塞音的特点(对应国际音标),再经历了摩擦的过程,这是擦音的特点(对应国际音标)。二者合而为一,是谓塞擦音也。
我知道塞音和塞擦音这两段你们都看得很别扭,可能很想问:
——“波德哥”的声母是?你特么的在逗我?不应该是吗??“自”的声母是??难道不应该是吗???
不不不,并不是。在国际音标中是用来表示浊辅音的。
——“波德哥自”的声母可不就是浊辅音嘛!!!???
不是。真的不是。
我要开始毁你们的三观了——
“波德哥自”的声母的的确确是清辅音。
判断清浊的唯一依据是:发音时声带有无振动,有振动的才是浊音。把“波德哥自”四个字的韵母剥离,单独发声母的音时,声带并无振动。
那这四个声母与“坡特克次”的声母既然都是清声母,那它们之间的差别在哪儿呢?
有无送气。
“坡特克次”的声母是送气清辅音,在发音时,有明显的气流从口喷出。所以,它们的国际音标在右上角加“h”表示送气。
“波德哥自”的声母是不送气清辅音,在发音时,在嘴边感受不到气流。
放眼望去,声母表中塞音、塞擦音和擦音这一大块区域,竟然全是清辅音……
其实,除了吴语和闽南语以外的绝大多数汉语方言,也都是这种情况……
英语中自然是有这些该有的浊辅音的。
然而,由于我们自己的母语缺乏这些音,咱们往往很难听出英语中的浊辅音和不送气清音的差别,而且很容易把浊辅音读成对应的清不送气音。
比如,你尝试着对英语版的Siri或者Google Assistant说单词
就有很大的概率会被理解成
而对于英美人,他们的情况则是,很难听出送气和不送气的清辅音之间的区别,因为这一对辅音对他们是相同的音位……音位 – 维基百科:音位(英语:Phoneme),又译音素,是人类语言中能够区别意义的最小声音单位。
所以,让他们来学说汉语,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……
视频:生活大爆炸第一季,谢耳朵学说汉语的片段。
注意听谢耳朵从1:05开始反复练习的那句话的前三个字“给我看”。我们觉得他说的“给”和“看”很别扭,是因为:
“给”的声母是不送气清辅音。但是受汉语拼音“g”的影响,谢耳朵很自然地把它理解成浊辅音,“给”就成了“gay”(听出浊辅音独特的感觉了吗)……
“看”的声母是送气清辅音。对于谢耳朵来说,是同一个音位,加上“看”字位于句中,而中间的清辅音在习惯上都要处理成不送气音,于是在我们听来,“看”就成了“干”……(恕我直言,再往后我就真的无法分辨他说的是哪国语言了- -)
还有就是,日语也和英语一样,只存在清浊辅音对立,而不把送不送气作为音位来考虑。
说了这么多,大家应该可以接受了吧——
普通话中的塞音、擦音和塞擦音,全部都是清辅音。
福清话声母
我们终于可以来介绍福清话的声母了。福清话声母表。蓝色部分表示福清话和普通话共有的声母,其中浅蓝色代表音位相同但发音部位不同的声母;绿色部分表示普通话有而福清话没有的声母;黄色部分表示福清话有而普通话没有的声母。
左下角的声母[ʔ](喉塞音)其实可以看成零声母。算上零声母,福清话一共有15个声母(加斜体的两个声母仅出现在语流音变中,不计入其中。)。
其实啊,闽语声母的格局大体上与此相同,这算是闽语的一个共同点了。
这15个声母中,有12个(表格深蓝色部分)和普通话的声母可以说是完全相同。这些声母是怎么回事不用我再讲了吧。哎哟喂一下子省了好多事。
再来看浅蓝色底色的[θ],是齿间清擦音。对,就是英文单词thing开头的辅音!其实[θ]这个音是的变体,所以 [θ]和其实是同一个音位。(福清人可以尝试着说“三”“山”感觉一下。)
但是,福州十邑其他地方话都没有[θ]音。不光如此,放眼全国,有辅音[θ]的方言也都基本上是屈指可数。所以从这点上看,要说福清话奇葩也是不无道理的……
{普通话中没有而福清话有的声母}(声母表黄色部分)
声母[ʔ]在前文说过了,它可以看成零声母,因为它的发音基本可以忽略,而且它和零声母的音位实际上是一样的。
到目前为止,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声母[ŋ]了。
其实有很多汉语方言也有这个声母。
但如果你的家乡话没有这个音,那对你而言,声母是[ŋ]的字将会非常难读。
我只能说,它的发音部位在软腭,并带有浓重的鼻音。(这句话跟没说一样= =)
真的不好描述它的发音啊……好在粤语中也有大量的[ŋ]声母,所以我们可以到粤语歌曲中去感觉一下~
说到[ŋ]这个声母,福清话比较有优越感,因为可以跟古汉语扯上关系。
隋朝时期有人编纂了一本反映当时汉语音韵体系的书,叫《切韵》。
当时可没有国际音标,标注汉字的读音只能用两个已知读音的字来分别充当声母和韵母,以此将读音“反切”出来。
对于当时所有声母念做[ŋ]的字,他都用了“疑”字来切声母。因此这些字就叫做“疑母字”。疑母字。
在福清话中(包括其他的沿海闽语),所有的“疑母字”都保留了[ŋ]声母(仅“瓦”字变读成)。如,鱼[ŋy55],月[ŋuoʔ5],饿[ŋɔ42],艺[ŋiɛ42]等。
而在大多数的汉语方言中,“疑母字”的声母都已经面目全非。
在普通话中,所有“疑母字”都已经脱落声母(成了零声母字,自己用普通话读读看),少数混入声母中(“牛,虐,逆”等)。
即使是其他的南方方言(包括粤语),有些韵母开口度较大的“疑母字”也是要么脱落声母,要么混入其他声母。
能像福清话这么完整地保留“疑母字”格局的,还真是不多呢。
{普通话有而福清话没有的声母}(声母表绿色部分)
福清话比普通话少了那么多的声母,这可让我怎么吹呢……
还是得靠古汉语才能挽回一些颜面,而且这回还是上古汉语哟(即秦汉时期的汉语)。
1、没有唇齿音——“古无轻唇音”
“胡建”的锅就是这样来的——闽语中确实没有这个音嘛,所以对福建人来说,和是同一个音位,说普通话时遇到“喝”“佛”字都是随机发音。
但是——人家上古汉语也没有这样的声母呀。清朝学者钱大昕通过研究总结出了上古汉语的音韵特点,其中第一句就是“古无轻唇音”。就是典型的轻唇音(从字面上看可以理解为发音时双唇没有紧密接触)。
这句话还可以理解成,清朝时读成轻唇音的字,在上古时期都读与之相对的重唇音。声母表中的双唇音就是重唇音。对于福清话也是如此。普通话中声母的字,福清话除了念音,还可以读成声母(如,肥)。(注:白读音念,文读音念。如,飞机,飞(动词)。福清话的单字可能有多种读音,它们来自不同历史层次。来自较远历史层次的读音叫“白读音”,较近历史层次的读音叫“文读音”。文读音相对而言比较接近普通话。)
2、没有卷舌音[ʈʂ ʈʂʰʂʰ ʐ](“之吃时日”)——“古无舌上音”
闽语都没有卷舌音。所以福建人说普通话时,基本都是平舌音。
不过又如何——上古汉语没有舌上音啊。卷舌音就是非常严重的舌上音(字面意思就是发音时舌头上翘的音)。
这句话还可以理解成:清朝时读成舌上音的字,在上古时期读成与之相对的舌头音。就是典型的舌头音。对于福清话也是如此。普通话中读卷舌音[ʐ]的字,福清话读成舌头音(如,日);普通话中读卷舌音[ʈʂ ʈʂʰ]声母的字,福清话除了念音,还可以读成舌头音声母(如,茶)。
3、现在还剩最后一组——(“鸡七西”)。这组我简单地这么说吧——普通话“鸡七西”对应福清话声母(普通话“哥科喝”的声母)。当然,这只是最常见的一套对应关系,还有其他的对应关系。
关于普通话中有而福清话中没有的声母,在福清话里都读作什么声母(这句话看明白了吗),我总结了一个表格:
声母的语流音变
前面我怎么啰里吧嗦地讲了那么多。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进入最后一个部分了……
汉语的音节有三要素——声母、韵母、声调。在前面的文章中我介绍了福清话的连读变调(声调的音变)和宽窄变韵(韵母的语流音变)。
没想到——福清话的声母在语流中也经常生变!(闽东语各方言都有此现象)
和前面韵母的音变不同,福清话声母的音变完完全全是一种懒音现象。
我这么说吧,声母发生音变的动机是,读完了前面一个字紧接着再读下一个字,发现哎哟喂下一个字的声母妨碍本宝宝连读了,伐开心呀伐开心。但是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,于是本宝宝就偷偷地把下字的声母换了,诶嘿嘿~ 现在连读就方便多了^_^
所以,只有后字才会发生声母变化。(这点又和韵母不同了,韵母的音变只发生在前字。)
既然更换之后的声母要让连读变得方便,那后字声母就要以前字的韵母和后字原来的声母为条件来进行变化。
根据这个原理,就有了一个形象的名词来概括福清话声母的音变——声母类化。声母类化示意图。
研究发现,前字韵母仅有韵尾部分会对后字声母产生影响(毕竟从位置上看,韵尾和后字声母挨得最近)。
所以,在讨论声母类化时,只需考虑前字韵尾和后字原声母。我将这两者分别记为x和y,并把类化后的声母记为Γ。
则可以把Γ看成是关于x和y的二元函数f(x,y)。
x分为三种类型:元音韵尾、鼻音韵尾[-ŋ]和入声韵尾[-ʔ]。
则Γ的函数值可以写成以下形式……由于类化声母仅仅是为连读方便而产生的,那这个声母自然是怎么发音方便就怎么读,因此它不一定落在福清话的声母表中,比如说就产生了两个浊声母[β z],是声母表中没有的。
如果类化声母恰好落在福清话声母表中了,那它的读音也不一定完全一样,它只遵循一个原则——怎么好读就怎么读。
声母类化的例子……当然是脍炙福清人口的——“神经病”……
单字读音:神[θiŋ55],经,病。
请注意只有后字声母才要变化。所以从第二字开始看:“经”前字韵尾(参数x)是鼻音韵尾,原声母是软腭音(参数y)。查函数表得,类化声母Γ=[ŋ];“病”前字韵尾(参数x)也是鼻音韵尾,原声母是双唇音(参数y)。查函数表得,类化声母Γ=。
再考虑连读变调(好在这里不需要变韵),于是三个字连起来读就是
[θiŋ21 ŋiŋ35mɑŋ42]……
考虑到方便性至上这个唯一的原则,第二字的类化声母[ŋ]在实际发音的时候接近于零声母,于是在听感上这三字就类似于……
“醒银满”……
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,同一个类化声母可能由多个声母变化而来,那我怎么知道原来的声母究竟是哪一个?难道不会因此产生大量的歧义吗?
嗯…的确有一小部分字因为声母类化而真的不知道原本的声母。比如“件”。它从来不出现在第一个字的位置,因此,在语流中它总是以类化声母的面貌出现,导致我们无法确定它的声母究竟是还是零声母……
但就目前大部分的情况而言,我们基本都能够判断出后字原来的声母(这大概就是语感吧……)。不过,也很难保证,再过一两百年,后人在听到口口相传的充满类化声母的词语时,是否能够分辨出它本来的读音。也许,这又会致使福清话的语音格局产生大的变化吧。
各位看官,确认存活了吗?
总结1、福清话只有15个声母,真是少啊;2、福清话的声母、韵母、声调在语流中可能同时生变。想听懂福清话?还是不要妄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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