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扫墓记:与泥土下的祖先对谈
清明时节,我携一束白菊,踏上了通往祖坟的山路。山路蜿蜒,两旁新绿的野草沾着晨露,打湿了我的裤脚。远处,三三两两的扫墓人低头行走,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线牵引着,向各自祖先的安息之地汇聚。这场景年复一年地上演,而我不过是这漫长仪式中的一个临时演员。
祖坟坐落在半山腰,几块青石碑在杂草丛中若隐若现。父亲早已在那里等候,手里拿着镰刀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他见我来了,只是点点头,又继续清理坟头的杂草。我学着他的样子,用镰刀割去那些过于茂盛的植物,却不知为何感到一丝荒谬——我们如此费力地清除这些自然生长的生命,只是为了向不再生长的生命致敬。
"这是你曾祖父,"父亲指着一块字迹模糊的石碑说,"他去世时我才五岁。"我望着那块被岁月侵蚀的石头,试图想象一个与我血脉相连却从未谋面的人。父亲又从塑料袋里取出几样简单的祭品:几个苹果、一包香烟、一小瓶白酒。他将这些摆放在坟前,点燃三炷香,嘴里念念有词。我站在一旁,像个局外人般观察着这一切,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疏离感。
父亲让我跪下磕头。膝盖接触泥土的瞬间,我突然意识到,在这片土地下,确实躺着我的祖先们——他们的骨骼早已与泥土融为一体,他们的DNA却在我的血液里流淌。这种既抽象又具体的联系令我心头一震。我俯下身去,额头触及潮湿的泥土,仿佛在完成一个跨越时空的触碰仪式。
"跟老祖宗说说话,"父亲说,"他们听得见。"我张了张嘴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与泥土下的祖先对谈,这该是怎样的一场对话?告诉他们家族近况?诉说个人烦恼?还是探讨生死哲学?最终我只是沉默地跪在那里,听着风吹过坟头的草丛发出沙沙声响,像是来自地下的回应。
父亲开始烧纸钱,黄色的火焰吞噬着一张张印着"天堂银行"字样的冥币。烟雾缭绕中,我想起小时候曾天真地问:"老祖宗真的能收到这些钱吗?"父亲当时的回答我已记不清,但此刻看着飞舞的灰烬,我突然明白了这种仪式的本质——它从来不是关于死者能否收到,而是关于生者需要给予。
扫墓归来的路上,父亲的话比平时多了些。他讲起曾祖父的往事,讲起家族里那些我从未见过的亲戚,讲起这片土地上的陈年旧事。我惊讶地发现,原来这些沉睡在地下的人,依然以某种方式参与着我们的生活。他们的故事成为家族记忆的一部分,他们的选择影响着后代的人生轨迹,他们的基因在我们的身体里表达。死亡并非彻底的终结,而是一种转化——从具体的存在变为抽象的影响,从独立的个体变为绵延的血脉。
回到家中,我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面容,试图从中找出祖先的痕迹。我的眼角是否像曾祖母?下巴的线条是否遗传自那位早逝的叔公?这些无法验证的猜想让我感到一种奇妙的连结——我不再是一个孤立的个体,而是一条漫长链条中的一环,连接着过去与未来。
清明扫墓,表面上是生者对死者的纪念,实则是生者通过死者确认自己的存在。当我们跪在坟前,我们不仅在缅怀那些已经消逝的生命,也在思考自己终将加入他们的行列。这种认知并非令人沮丧,反而赋予了我们某种释然——个体的生命有限,但生命的传承无限;肉体会腐朽,但影响会延续。
夜深人静时,我翻开家谱,手指抚过那些陌生的名字。他们曾经像我一样呼吸、欢笑、痛苦,然后归于尘土。而现在,轮到我在这漫长故事中写下自己的章节。终有一天,我的名字也会被后人用指尖轻轻掠过,成为他们扫墓时模糊记忆中的一个符号。想到这里,我不再感到恐惧,只有一种平静的接受——这就是生命的自然韵律,如清明的雨,年复一年,滋润着记忆的土壤。








